中篇连载王利群大河奔流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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陕西太白文艺出版社结集出版了《大河奔流》,书中精选王利群所发表的12篇中短篇小说,其中有表现纯真师生情的《心泉》《良师》,有描写青春光彩的《高地》《燕子回家》《今夜有你》《面皮西施》,有反映凡人世态的《秦嫂》《门卫与狗》《卖肉夫妻》《家园》,有走过芳华而百感交集的《约定》,还有饱经沧桑而跌宕起伏的《大河奔流》。这些作品通过丰富曲折的故事情节,灵活多变的叙事手法,在充满人情味、烟火味的描述中塑造出一个个有特质的鲜明生动的人物形象,来聚焦透视他们的生存方式和理想追求,巧妙展现这个活生生时代应有的情态元素,进而揭示个体人物与广阔社会交融冲突中的微妙复杂的命运迹象。

大河奔流(三)

王利群 

  

11

  

  回想着过去的一幕幕场景,他头脑热胀起来。不!我不能怂到底,决不能活得一钱不值,死得一声不响。隐忍求全换不来公允,良心善行得不到回报,老实人常遭愚弄,倒楣了就很难翻身。他妈的!狗急了跳墙,马怒了尥蹶子,蚂蚱死时还要伸伸腿,我才不无缘无故地去跳河死。看着躺在面前的姑娘,那性感诱人的身体,那在日光下慢慢恢复变得生动的脸庞。伸手可及,不用费力……这真是老天送来的尤物,本来,我都不想活了,却偏偏碰到她。反正,她是我救的,没有我出手她也会淹死;反正,现在四下无人,别人不会知道,她还昏睡着。可是,她是无辜的,我做了不等于趁火打劫吗?他拿起酒瓶又猛喝几口,狠狠咽下一大口唾沫,摇摇晃晃地走到女人身边,立定瞧她。她双眼皮下的睫毛颤动了一下,接着手脚也微动起来。见她醒了,牛力倒退两步继续盯着她。须臾,她缓缓睁开美丽的眼睛吃惊地坐起,梦醒似的看着身边的陌生男人问:“我怎么在这儿?”牛力不答,目光罩住她,口干舌燥,心跳如加速的马达在胸腔里轰鸣,身体不由自主痉挛似地颤抖。她望望河滩说:“哦!我知道了,是你救了我的命。”她忽地双膝跪地给他磕头道:“恩人,谢谢你!”说着站起来捋捋潮湿的头发,想抻抻身上凌乱的衣服。可是她没立稳,打了个趔趄。

  

  牛力上前一步扶住她,心里忽有点不忍,呐呐地说:“你还没恢复好,去窝棚那里休息会儿。”“谢谢。”她感激地说,没有拒绝。他搀着她进了窝棚。棚子空间小,两人进去挨得近,显得局促。牛力提起暖壶倒碗水给她,说:“喝点热水吧。”

  

  “谢谢。”她接过说,“刚才在河里喝的够多了。”他又递给她一张煎饼。别说溺水后折腾一番,她还真有点饿了。

  

  牛力憨笑一下:“你不会凫水,刚才真危险。”

  

  “是呀,多亏了你,不然我可能没命了。”她眼里蕴着感动,也许是天热,脸蛋已变得红扑扑的。因为坐得近,牛力闻到了异性身上一股透人的温馨体味,不由得心跳加速,浑身又燥热起来。

  

  “碰巧的事。”牛力眼光烫烫地看着她“你急着过河去哪儿?”

  

  “去找人,”她意识到什么,起身说“时辰不早,我该走了。”朝他深深鞠一躬:“谢谢你呀,大恩人。”牛力盯着她雪白的脖颈和圆润的胸脯说:“着啥急?日头还毒着呢,不怕晒黑了?再歇一会嘛,“伸臂挡住她,“你彻底好了吗?”

  

  “好了好了。”她觉出牛力的异样,真诚地说,“哥哥,好人,谢谢你的相救,请告诉我你的姓名,妹子一定不忘你的大恩大德。”

  

  他目光不瞬,火辣辣地看她,自语似地问:“不要说谢谢……我想留下你……可以吗?”她有点不解,懵懂地点点头说:“哥呀,我的包袱掉河里了,现在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,不过,妹子来日……就算来世也会记住报答你的。”她可怜巴巴的样子象待宰的羔羊。可牛力此时头脑发热已几乎控制不了自己,他一直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欲望,克制着身体的冲动。其实,不知道咋的,不明白怎么回事,从开始救她,从背着她走上河滩那刻起就悄悄喜欢上了她,他暗自压制着,可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。他渴望她多停留一阵,与她多待一会,甚至,他奢望她不要走。自己愿意陪她,永远看着她,陪她到什么时候都可以。可此刻,这女子要走了,要离他而去,也许以后再也见不着了。牛力觉得心在燃烧,不,全身都在熊熊燃烧。老天安排的,上苍派来的,天使一般可爱的她就要离开了。如果放过这难得的上天赐予的机会,那样也许会后悔死的。他摇摇晃晃地拦住她,无法左右自己,完全出自本能的,不可救药的一下攥住她的手,急咻咻地说:“别说报答……我现在就要你!”

  

  她从他眼里突然读出了不解与随之而来的恐怖,猛地抽出手,惊疑地摇头,退缩。他像头发情的公牛扑过去,她侧身一闪,拔腿跑出窝棚,但没跑几步就被树根绊倒在河滩的草甸上,牛力冲过去按住她,试图脱她的衣服,可她竭力反抗……两人在草甸上滚动,忽分忽合……江水在一旁哗哗流淌着,日光下的河面与沙滩流光溢彩,如梦似幻。她虽然激烈地反抗,但终因体力不支被他紧压在一片芦苇从中的草地上。他笨拙地扒她的衣服,她渐渐放弃了挣扎:我的命是他救的,没他相救也是一死……她涨哄哄的脑袋胡思乱想着,索性躺下不动,无奈地闭上眼,咬住嘴唇,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。牛力狂热地亲吻她光滑而温暖的肌肤,惊喜地经过一处处迷人风光,觉得自己像伏在一片洁白柔软的云朵上,在天空愉悦地飘呀飘……又像是置身于春意盎然的原野里,在芬芳间快活地游走……他仿佛小心翼翼地紧张淘金,频频试探那些深藏之地。女人的身体如久旱遇到水源而企图逃生的鱼儿,下意识地推挡护卫并梦呓似地喃喃着“不要这样”。他感到自己有点晕晕乎乎,而她竟在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。他忽而觉得自己像是在犯罪,想要放弃这邪念,停止危险的挺进,可如魔缠附的魂魄却欲罢不能,无力控制长期压抑而猛然苏醒的极度亢奋的神经……河滩颤栗着,大地抖动着……牛力似乎满足了,可瞬间又羞惭、懊悔、愧疚之极。颓丧之余,觉得自己就是个虚情假意的伪君子,同时感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无耻恶劣,甚至卑鄙下流!他恨不得立刻钻进地穴或石头缝里去消失。他像一具丢了魂的僵尸一样空虚,终于如偷窃美食而没吃足的癞皮狗一样爬起。她胸部剧烈起伏地躺着,牛力看着日光中仿佛沉睡的圣女一般的她,不禁拿拳砸自己的脑袋,悔恨心疼不已。他喘息一阵拿起衣衫想给她披上,她忽然睁圆眼睛,双手扬起雨点般抽向他那张虚伪沮丧的脸,大哭道:“你救了我,却又害我!你还不如让我淹死的好!”牛力木桩似的跪在她面前,梦呓似的反复道:“怎么会这样!我……我不是人,我……我喜欢你……”她撕扯着他哭骂:“你这假仁假义的畜牲!我本来是去接姐姐的,却碰到了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!”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流下来。

  

  “你姐,是谁?”牛力机械地问。

  

  “她叫美英,与你有什么关系!”

  

  “你姐是……是美英!”牛力心一下提到嗓子眼,差点就叫出来。

  

  “管你什么事?你不是人……你怎么不让我去死呢?要使坏……为啥还要救我啊……”她站起来,泪流满面的向河中走去,衣服从身上无声滑落,炽热的阳光呵护着她走向近旁芦苇遮掩的水中。清澈的水没过她的脚踝、膝盖、腰腹,温柔地冲洗着她的身体,她伏下身子,河水无限爱怜地围拥过来。

  

  12

  

  啊!她是昨晚见面的那个小寡妇——美英的妹子!牛力从她的哭骂里听到“美英”两字时如雷轰顶,脑袋嗡嗡直响,心跳加剧欲蹦出喉咙。他惊呆了,抓起剩下的烧酒一口喝干,霎时如漏气的袋子瘫坐在地,失魂落魄,仿佛忘了刚刚发生的一切,没注意那女子最后走向何处。他茫然抬头,只觉得太阳突然失血似的由晴转阴,天昏地暗。那女子在哪儿?她走了吗?怎么面对她呀,她原本把我当好人、恩人的。他狠掴自己几个耳光,破口大骂自己:“我混蛋!我不是人!我伤天害理啊!”他忽地打个冷战:她不会去投江吧,如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可就糟透了,那非但跳进黄河洗不清,还相当于谋杀了她。不,得去阻止她,给她赔礼道歉。等他耽搁一会儿,恍然回过神来,匆匆到河滩寻她时,那女子已不知去哪儿了。

  

  江面静寂,水雾缭绕,幽幽水声如泣如诉。隔江大树上先时被自己打伤的白鹤发出“啊呜——啊呜”一声连一声的哀鸣。他闭眼使劲晃动着脑袋,神思恍惚,蓦地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,惨笑中乍然混进杨春娥,欧喜贵,史桂花他们阴阳怪气的笑声。奇形怪状的一个个鬼影从江面飞来嘻哈嚎哭,招呼自己与他们同去。他不动,水鬼们就把他绳捆索绑拖到江边;他挣脱,水鬼在后嚎叫着紧追不舍,而且,刚才那个因愤怒而不知去向的女子也披头散发地跟来了……

  

  他神智有点狂乱,像个癫痫病人发足奔到临江一块陡峭耸立的巨石上,双膝跪地朝父母住的方向咚咚咚磕几个头后,木呆呆地走到悬崖边准备一跃而下。下面是一个看不见底的深水潭,水面阴险地泛着绿光,映着变形的巉岩怪石,虽不汹涌咆哮,望之反令人心惊胆颤。牛力眼睛发花头晕目眩,腿一软布口袋似的瘫在地上。他牛一样喘着气,杂乱无章地想着。我做了一件好事,却又接着干了一件坏事,趁人之危,不可饶恕啊……谁能理解,我喜欢她,真的非常喜欢。一见就来了感觉,一碰就浑身激动,一念就此生难忘。她是天使,是我心中美丽温柔多情的女神,我就想跟她好,就想得到她。然而,我动机不纯亵渎了她,我的邪念恶行玷污了她,伤害了心中的天使,梦中的女神。真是罪过。别说没有我她也会淹死在河里。别说是救了人家的命就有资格强人所难,别说是喜欢人家就替自己开脱。遇到她本来是天赐的缘分,可我却没有好好把握和珍惜。虽然后来她半推半就地放弃了反抗,虽然她似乎委屈迁就了我。但多么希望她是自愿接受我的,多么希望她不是怀着感恩报答的。鲁莽闯进她诱人神秘的禁地,领略了美丽的山川秀色,绝妙风光。她刚才还活生生的,娇艳艳的,还像气息芳香的花儿,新鲜多汁的果子,可一转眼就不见了。她的一笑一哭,一嗔一怒,令人沉醉着迷,怜爱心疼。她那么年轻,那么纯洁,那么多情、那么善良,美妙的生命才蓬勃绽放,好日子还长着啊。

  

  “她到底去哪儿了?也许她已经离开河滩了,也许……如果她安好,我又何必自寻烦恼。现实不总是无情,活着也不是无味。然而,她好像‘恨’我后来的举动,似乎是为报救命之恩在被动回应。更郁闷的是她还不知我与她姐之间的事,说不定她姐今天就给确切答复了。这事会不会传扬出去,搞得满城风雨呢?”

  

  牛力四处望望,河滩上下依旧没有人。午后的日头不太白亮,有点发暗,阳光不像先前那样强烈了,但天气却更加闷热。牛力原地兜圈四处望望,汗流浃背的一屁股坐下,困意汹涌袭来,索性躺倒闭上了眼睛。其实,淘金多日来已经疲惫,加之天气炎热,意外救人的连番折腾,他确实累了,迷迷糊糊地像要睡着了。但是,他一点都睡不着,脑子仍在胡思乱想:今天发生的事真奇怪,有点匪夷所思。本来自己活腻歪了,先前那么多痛苦的经历,被欺骗、被冤枉、被忌恨、被利用、被鄙视、被伤害、被侮辱,吃了那么多亏,受了那么多苦,以致三十多岁不能顶门立柱,可悲的娶不上媳妇,可有谁来同情、帮助过我?难道同样生活在一个天底下,我就不是人吗?本来已悲观厌世,对未来已不报什么希望,想跳进河里一了百了,可谁知碰上了她,遇到了这个一见钟情、一生难忘的女子。她像是我梦中的人,是我朝思暮想突然出现的人。一旦遇见,便情难自抑。虽然我一时糊涂,一时昏头,一时冲动,但绝不是心底阴暗,占她便宜。我一定要设法找到她,向她解释向她赔罪,真诚勇敢的向她表白,或者任她提什么条件,怎么惩罚都行。哪怕她告我去蹲监狱,哪怕刀山火海也不退缩。所以,我暂时不能莽撞犯浑,必须得弄清事实真相。倘若她真的因我寻短见了,我就自行了断。倘若她平安无事,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。可她姐美英咋办呢?不同意还好,如果恰巧愿意嫁给我,那怎么面对她妹?如果她本人不原谅我,那该如何面对她姐?如果她们姊妹俩不留情面,撕破脸皮大闹一场,甭说自己没脸见人,就是乡亲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足以把我淹死。年迈的父母还怎么面对乡亲?那可怜的丫丫又怎么办呢?算了,想这么多干嘛。情况不一定这么糟透,也不一定如人所愿。现在最要命是尽快知道那女子的下落,她和她姐的真实情况……还是先回去看一眼母亲和孩子吧,顺便探听一下那女子是否来过村里,是否找过自己,是否已被他人知晓真相,是否可以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……

  

  13

  

  牛力像做了一场大梦,猛然惊醒,心里说:“去他妈的过去的烂包日子,天无绝人之路。死都不怕还忧虑什么,死而复生就要努力追寻自己的梦,好好活出个样子来。”不过,得赶紧解决眼下棘手的问题。他悄悄溜下石崖,太阳已落山,河滩上空无一人,暮色渐渐漫起。河流荡荡似在上涨,只闻水声却已看不清江面了。

  

  走过茂盛的芦苇丛和树林,牛力没有发觉那女子的踪影和任何遗留。他觉得她可能已离开这里了。失落与希望同时攫着他的心,一切都是未知数,他没去窝棚直接上了河堤。回头张望,河水已渐渐涨起来了。西边涌起一大片一大片黑黄色云团,堆积着、翻滚着,山那边可能已下雨了,天际隐隐有雷声传来,这是大暴雨将要来临的迹象。

  

  天黑将雨,路上很少遇到熟人。牛力象只耗子似的绕回村子,一路不停地东张西望。他虽然不停给自己打气,但还是有点胆子不正,可那个女子未知的情况,她的身影形象霸占着他的头脑,像块巨大的磁石,魔力无边地吸引着他的脚步。最终,他还是鼓起勇气走进村子,小心翼翼踅摸到自家门前。他躲在一片竹林后见院子里很安静,没有人,房中亮着灯,也无响动。他屏住呼吸侧耳谛听,隐约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,象是安抚孩子的声音,可绝不是母亲的。怎么会有陌生的声音?难道那事已被人知道了,人家找来了。他的心扑腾乱跳,差不多打算逃离时,门“吱扭”一声开了,牛力的心一下缩紧,可他看见出来的是母亲。母亲憔悴的脸呈现在他眼前,她忧虑地站在门槛前张望,口里喃喃念叨着什么。肯定是在等我。牛力忽觉眼眶一热,放下心,移出竹林,叫一声“妈”走向母亲。母亲宽心地舒一口气,拉住他的手说:“你咋这么晚才回来,你知道谁来了吗?”母亲高兴地说,眉眼溢着笑意。“是谁?”牛力问,他警觉地抽出手,手上沁出冷汗。“哎哟,牛娃,进去瞧瞧就知道了,你的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.她可是个好人呀,你爸也回来了,他的病彻底治好了。”

  

  屋里闷热。牛力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丫丫站在屋中,背朝着他。是姐姐吗?可那身材不像,他快步走到近前,啊!是美英——那小寡妇!孩子受到惊吓,“哇”地哭了。她瞥见他,侧身轻轻抖动着,双手极其温柔地拍着孩子的后背,嘴里甜美地哼着,在屋内来回踱步哄着孩子,丫丫可也怪,在她怀里眨眼就不哭了。牛力僵立在原地,傻瞧着,脸如火烤,脑海一片空白,他差点晕倒在地。

  

  “看你,象根木桩似地戳在地上,见了人家也不招呼。”母亲责怪。附在儿子耳旁低声说:“美英同意了。”

  

  “姨妈,你把孩子接着。他兴许是累了”,美英把孩子递给母亲,她转身默默地打来一盆水放在他面前说:“洗洗吧,饭热在锅里。”牛力懵傻了,他机械地洗着手脸,同时那件囧事在心里撕扯着他。也许别人还不知道吧,她妹到底去哪了?究竟怎么样了?他在心里责问自己,现在可咋办,她姐居然同意了!可自己喜欢她妹,还干了那冲动莽撞的丑事,造孽啊罪过啊!谁能见谅,谁能饶恕呢。

  

  “吃饭吧,别愣里愣怔的。”父亲给他端来饭说:“明儿我和你一块去淘金。”牛力见父亲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确实恢复了常态,一下有了点精神。牛力吃着饭,口里却如同嚼着沙石,虽然饿得要命却难以下咽。为什么要干那坏事呢?为什么她偏偏是美英的妹妹呢?为什么不忍耐一下呢?为什么要侵犯自己喜欢的人?为什么为什么?他眼前浮现出她先是溺水,随之受到伤害后激愤、痛苦、屈辱、无辜的表情。

  

  美英从母亲手里抱过孩子,逗着、亲着,丫丫似乎找到了真正的亲娘,乖乖的,裂开小嘴甜甜地笑着。牛力痛苦地寻思,这一切都将被我毁掉了,我成了罪人,不配留在这里了。

  

  “我妹妹俊英说过两天来接我,按说今儿该到了。都这时了,她怎么还没来?”美英望一眼外面说。

  

  “再等等吧。”母亲接道,“你妹从你姨家得了消息准会赶过来的。”

  

  “天都黑定了。”美英瞅着一道闪电说,“恐怕要变天,怕太晚了不好走。”

  

  “不急,万一迟了就住下,咱家有地方有床。”母亲慈祥地看着将要成为儿媳的美英,“别计较,咱都快成一家人了嘛。”

  

  牛力听到这些话,那一个个字如一根根钢针扎进他心里。他们还蒙在鼓里,向他们坦白吧,把一切都告诉他们,他们能原谅吗?可还没见到俊英,她究竟怎么了?他内心激烈斗争着。

  

  “牛娃,你今儿在河滩看见美英的妹妹了吗?”母亲问。

  

  “嗯,看、看……没有。”他神情张惶,血呼地涌上脑门。他无法坦然开口,说出实情真相。多么丑恶啊,还坐在这里心安理得,装模作样?他觉得仿佛置身荆棘中,坐在火堆上。他站起又坐下,扭转着身躯,感到象是做贼被人抓住把柄似的。必须得走,离开这里,哪怕前面是地狱、沼泽、深渊……他推开碗,默默地站起,看一眼父母,看一眼孩子,摸一把脑门上的汗水,不敢去面对美英的目光,只哑哑地说:“要下雨了,我再去外面转转,看能不能迎着你妹妹。”他拿起手电筒匆匆走进黑夜。

  

  远处天空传来滚滚雷声,犹如千军万马杀将要过来。河的上游肯定已下大雨了

  

  14

  

  牛力醉酒一般踉踉跄跄地走着,脑子一团乱麻。该怎么收场呢?他用手搧着自己麻木的脸颊,糊里糊涂地乱转。蓦地,半空炸响一个惊雷,仿佛落在他的头顶,牛力身体不由自主地一激灵,借着雪亮的闪电将黑夜撕开一道口子的瞬间,他瞧见一个人正向村前走来,是那个女子!没错——被自己施救又伤害了的——美英的妹妹!她没死,她可能是来找她姐姐的……牛力不再犹豫,急步迎上去啪地跪她面前。俊英吓了一跳,倒退两步定睛看他。

  

  “是来找你姐姐吗?”他低着头。

  

  “你——想怎么样?”俊英把头扭向一边。

  

  “你姐在我家。”牛力像在自言自语,“但请你别去找她。”

  

  “怎么可能?她是我姐!”她惊诧不已,“原来你就是牛力?”

  

  “我就是牛力。”他跪行几步,一下抱住她的双腿,悔恨地说,“我糊涂、混蛋!对不起你!”她脸色忽白转红地冷笑一声:“你这个未来的姐夫……哼!干的好事!”

  

  “请你相信我。”牛力定睛看着她,“对天发誓,我真的喜欢你。”

  

  “做出那样的事,说这话鬼才信你!”

  

  “对不起,请你原谅我。”他将头深深垂下。

  

  “哼,净想好事。”她拂一下刘海,“我姐都在你家了,事情有这么简单吗?”

  

  “那咋办。如果你不原谅……我活着也没劲。”

  

  “随便,我还没去告你呢。”俊英拨开他的手臂,恼怒地说,“你以为救过我,就可以谈条件吗?”

  

  “不……不是……”牛力垂头丧气地瓷眼看她。

  

  “我要见我姐,请你让开!”

  

  “不……不要去啊!你……你能跟我走吧。”他语无伦次,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悲鸣。

  

  “不要逼我!我姐还什么都不知道呢。”俊英目光闪过一丝郁愤,迈出两步,停一下幽怨地说;“不过我姐和我的事,还请你考虑清楚。”

  

  她不再理会牛力,快步朝他家方向走去。

  

  嗤啦!嗤啦!一道接一道刺眼的闪电如魔手撕裂夜空,轰隆隆!轰隆隆!越来越紧的雷声如千万巨兽发出的怒吼。瞬息间,急骤的雨点凌空而下,周围屋顶、树梢、地面唰啦啦的一片,雨里还夹杂着葡萄大的冰雹。

  

  15

  

  俊英溺水被牛力救出但又遭他非礼之后,本来痛苦万分,走向河中打算自尽。等水漫到胸部,身体泡在清凉的河水里时,她方才昏涨的头脑清醒了一些,紧张的四肢放松了许多。这是一个回水湾,两侧有茂盛的芦苇掩护,水流和缓。清清的河水柔情地拥着她婀娜的躯体,头发如水藻在流水中飘曳,随着她微微晃动,脚底河沙细柔,眼前河水轻漾,有鱼儿悄悄地游过来触碰她的肌肤。俊英掬起水洗洗脸,蓦地看见河湾的滩涂上,有两只朱鹮在觅食,走走停停,一会儿展开绚丽的翅膀在夕阳里飞翔,一会儿落在水面亲密的伴随浮游,一会儿把美丽细长的脖颈交缠在一起。俊英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,嘀嗒嘀嗒连串珍珠似地坠落河面。她想起今天要去干什么,可还没见到姐姐,不知介绍给姐姐的人到底咋样?她做出决定没有?姐姐比自己大六岁,刚满三十,一年前姐夫租车去外地进货,不料车翻人亡。姐姐忍着巨大的悲痛处理后事并赔付司机一家后,花光积蓄,除了空房基本所剩无几。婆家同意没有生育的儿媳改嫁。前几日,媒人介绍了河对岸的一户人家,姐姐去二姨家小住并顺带见人考虑。两天了,姐姐没有回信,母亲催她过河去找姐姐了解情况。但是,做梦也想不到的奇遇,打死也想不到的难堪让自己碰上了。

  

  刚刚经历的如梦似幻的一幕幕,那惊心动魄、雪水烈火相激的感受让俊英久久难以平静。那个仗义又伪善,救人又害人的家伙让她心里五味杂陈,纷乱如麻。本来,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没定,好几个人包括父亲的两个徒弟都喜欢她,只是还没作出最终选择。可是,现在自己碰到这样突如其来的遭遇,摊上这般难以启齿的事情,让我今后怎么面对?如何做人?俊英把脸埋进水里憋一阵,又抬起头来吸气。双手使劲按着水面,河水无声奔流向前。死,很容易。再往深水处,朝河中间走几步,也许就随流水去了,去了也许永远就不能回来了。自己才活了二十四岁啊,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父母亲人。再也见不到那些熟悉的伙伴了,再也见不到每天的日出日落与白天黑夜了。

  

  她心底升起一丝悲凉,一丝凄苦……这样孤单地走了,或许没人知道,留给世人的或许永远是一个谜团,一个疑问……可我还没有见到姐姐的面,也不知道那个让我心痛伤怀的人的详情……如此匆匆的结束自己的年轻生命是不是有点草率?有点盲目?不行,最起码得先见到姐姐了解情况,最起码得打听到那个人到底是谁。那个人能见死相救说明他有良知,冲动之下侵犯了我,没有置我于死地,说明他也不是歹人。否则,他当时怎么会放过我?本来,对他的感觉挺好的。侠义、热情、体贴,相貌也不赖,可是,怎么又犯浑?突然又鲁莽?他到底是正人君子还是恶魔?是情不自禁还是另有缘由?原本不认识他呀,与他前世无怨今世无仇,那种情形救人又害人说不通啊。就算真的喜欢我,也该尊重人呀。但他不是流氓,不是恶人。提到姐姐的名字他为何发呆?做了那事就不见人了,为何敢做不敢当?这不像他的为人,这里面定有隐情,必有原因。我的清白已给他拿去了,当时难以抵挡他的狂热,也不排除对他的感恩与容忍。俊英伏在温柔清凉的河水里思绪渐渐冷静下来,河水动荡似乎上涨,看看河滩没人,迅速起身走向芦苇丛中,她的衣服还在那晾晒着呢。西边的半个日头已浸在上游的河水里,像巨大的霓虹灯照射在水面,河滩上下溢光流彩,斑斓瑰丽,神奇得如同仙境。俊英如经历梦幻般回到岸上,整整头发,定定神。她要先到左边村子的二姨家,然后再去右边村子的被介绍人家看看。

  

  从二姨那知道介绍给姐姐的人是邻村的,叫牛力,晓得了那个男人的简单家世。据说姐姐已同意了,这会儿正待在他家呢。不知怎的,她觉得胸口有点慌有点堵,既担心姐姐也忧心自己。想尽快见到姐姐了解情况,便匆匆忙忙赶了过来。可刚才他的突然出现让她震惊之余,证实河滩遭遇的那个人就是牛力,压根没想到他竟会是姐姐见面且同意的人!也是相救并伤害自己的人!真是晴天霹雳!阴差阳错啊,冤家路窄,苍天弄人啊。牛力刚才的悔恨不已,痛不欲生不像是装的,更不像表演。现在,我和姐与那个男人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了一起。糟糕透顶。怎么处理呢?见到姐姐是说明真相呢?还是暂时隐忍不发?不管怎样,先和姐姐见面吧,然后再寻机告诉她实情。

  

  16

  

  灯光昏暗的牛力家里,美英见到了有点神色异常,梨花带雨扑向她怀里的妹妹。

  

  一切都似无法挽回。牛力悄悄跟随到此,无奈叹口气,披件雨衣冲进黑夜,在大雨迷茫中不知该走向何处。俊英的话吃不透,她的心意难以捉摸。想起离开河滩时淘金工具还没收拢固定,他决定去河滩看看水情和他的窝棚。

  

  是夜,连续的暴雨犹如瓢泼盆倒,憋足了劲的下,无所顾忌的倾泻到汉江两岸,整宿未停。临近子夜,悄然猛涨的河水冲毁了几处堤坝,漫过田野道路,汹涌进入村子。许多村民在睡意懵胧中似乎听到有人拼命呼喊报警,惊醒过来的人们纷纷喊爹叫娘,呼儿唤女仓皇逃命。混乱不堪中人人自危,连村干部也跟着慌张撤离。洪水泛滥咆哮着,处于村后的牛力家似乎被遗忘了。其时,洪水涌进他家的时候,明白儿子出走真相的两位老人已沮丧之极,绝望之极,对于洪水的到来视若无睹,不为所动;当处于悲伤、痛苦之中的美英姐妹猛然看到肆虐的洪水冲来,看清狂风暴雨中的房子摇摇欲坠,她俩起身向外逃命时,发觉牛力的父母和孙女已被洪水困在房屋之中。姐妹俩急喊快走,可两位老人仍然纹丝不动,一幅抱定等死之状……女孩的呱呱啼叫撕咬着两个女人的心。难道要见死不救吗?姊妹俩对视一眼,抹去脸上的泪水雨水又返身冲进屋去。美英先把哇哇啼哭的丫丫从窗口递给妹妹让她先走,又趟着齐腰深的洪水去救屋内濒危中的两位老人,而激流中的房子已摇摇欲坠。

  

  “姐姐——!”俊英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锐叫,她想进屋去救姐姐。

  

  “危险!快走!”一个人忽然冲过来拉住她。是牛力!原来他快走到河边时,看见洪水已漫过河堤。他打了个激灵,头脑忽地清醒了。瞬间忘记了一切,一种高等动物本能的天性,人的理性极速产生。村人过去对他一家的冷漠、歧视与不公霎时消失。救人!以迫切而不可逆的意识跳出来,敦促他毫不犹豫,立刻行动。不好!暴雨黑夜中的乡亲全然不知。得赶紧报信!他来不及顾虑多想,迅速转身向村口跑去时,河堤决口了!洪水如脱缰的野兽凶猛而入,疯狂涌向沉睡中的村子。牛力狂奔着大喊:发洪水了!——决堤了!——快跑啊!许多听到喊声的人们惊醒时,发觉洪水已进了村子。

  

  从村头到村尾,牛力拼命奔跑着,吼叫浑然不觉的村民,拍打睡梦中人的门窗。他摔了好几跤,磕破了膝盖,磕掉了一颗门牙,跌倒了爬起来再跑,他喊破了喉咙,确实喊醒了不少人。最后,他跑向自个家,到时,看见自家房子在洪流中快坍塌了,发现俊英抱着丫丫想进去救人。他也想立刻进屋救人,但已来不及了!牛力拉住俊英,不顾她的挣扎叫喊,死命把她拽往安全地带。刚离开,房子便轰然倒塌了。瞬时,散了架的房子宛若小孩堆的积木被冲得无影无踪,汹涌翻腾的浊浪中再也不见美英和两位老人的身影。

  

  “姐姐!——”

  

  “妈!——”

  

  “爸!——”

  

  俊英和牛力站在高处呼叫。

  

  惨痛的哭号被雨声遮掩,只有洪水肆虐地横冲直撞,咆哮泛滥。

  

  17

  

  昨晚,思忖再三,俊英鼓起勇气告诉了姐姐在河滩的遭遇。美英先是震惊气愤,继而沉默良久。她为妹妹惋惜,也为自己伤感。她恨牛力!冤家路窄,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!但又恨不起来。平心而论,这个男人不坏,否则,可能就见不到自己的亲人了。经慎重考虑本已同意嫁给他的,但妹妹跟他又有了难言的纠葛。斟酌再三,她打算离开,但需要牛力给个明确的说法。可恶劣的天气,屋外的狂风骤雨阻止了她们。最终姐妹俩商量等大雨过后再做决定。孰料从天而降的突发洪灾不但损毁了村庄,而且把人们原有的想法冲击得无影无踪。她忘不了姐姐在被洪流卷走前的那声嘶喊:俊英,跟那个男人过吧!

  

  跟牛力这个男人过。姐姐咋扔下这样的话,而且是临死前说的。俊英当时听到真如万箭穿心。姐姐不走不会如此说,如果自己和牛力之间没有纠结,更不会留此遗嘱。她牵心啥,挂念啥,是不放心我吗。亲爱的姐姐,不幸的姐姐,在天有灵的姐姐,为什么会这样?世界那么大,为什么偏偏遇到牛力这个男人?

  

  数日后,洪水终于退了。幸存的人们回到村子。面对满目疮痍的被毁家园,悲惨凄凉的灾后景象,许多村民捶胸顿足,泣不成声。但劫后余生的人们无一例外地把牛力当成了恩人与英雄,没有他那晚的拼命呼喊报信,肯定会多死不少人。捡了命的村民们从心里非常感激牛力,尤其原先对他有成见的人觉得以前错看了他,误会了他。

  

  人们愁着往后的日子咋过。本地一位阴阳先生说:“河里冤魂太多,鬼神猖獗,风水不再矣。但人们听到撇撇嘴:去!什么鬼话?牛力才是我们的神!他救了全村,他在哪,我们就在哪。村民们自发找到牛力,拥戴他当头,牛力推辞不干,他们跟着守着不走,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他。牛力左右不是无奈说:大家先生产自救吧,随带领大家行动起来,清淤、修路,配合各方援助,分发救灾物资,在安全地带搭建了临时板房,供遭灾的人们避难暂住。灾民多而食物房子紧缺,俊英回河对岸的娘家了。稍后,牛力带孩子也去了俊英家。

  

  河水渐渐返清,但偏离了原来的河道许多。某日,一地质勘察队打村旁经过,竟意外地发现河床下蕴藏着丰富的沙金。河里确有金子!消息风传,人们跃跃欲试,纷纷酝酿该如何去探寻那个金灿灿的梦想。

  

  是梦就会醒的,当然也不一定遂人愿,政府禁止私人滥采。躁动不安而缺少主心骨的村民想起牛力,赶紧过河去请他回来。

  

  18

  

  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,村口走来三个人,一为头发忽白的牛力,一为目光淡定的俊英,带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小女孩。

  

  19

  

  今晚先说这,夜深了,以后有机会再继续聊。

  

  牛先生缓缓打住讲述,歉意地对我笑笑。我给他倒杯热水,他起身踱到窗前,撩开一角窗纱,望着幽深夜空的满天星斗,伫立良久。

  

  后半夜睡得比较踏实。第二天我的活检报告出来了:多发脂肪瘤,良性、须积极预防病变。我和爱人长出一口气,立马浑身轻松。

  

  牛先生还住着,要等待进一步诊治,听说好像是早期肺癌征兆。记得那天有很多人来看他。他的一团和气,大方贤惠的夫人,他的四五个已成人的儿女,似乎还有普通百姓及一些地方名流。其中有人建议医院,他坚决否定,说没必要折腾。

  

  这是位不简单的人。我心里想。办完出院手续欲回去跟牛先生道别,却在花厅走廊碰见他。

  

  “咋不在病房休息?”

  

  “出来走动走动,呼吸新鲜空气。”他做着扩胸运动。

  

  “老兄,我要出院了。”

  

  “没事好呀。”他对我笑道:“来也匆匆,去也匆匆。”

  

  “你会好起来的。”我握住他温暖的手,“还想听你的故事呢。”

  

  “你是不是搞写作的?”

  

  “?”我用目光问他。

  

  “你手指有经常握笔的印记。”

  

  “你真厉害。”我钦佩看着他平静地说;“其实,我是教师。”

  

  “嗯,看的出来,气质儒雅。令人尊敬的职业。”

  

  “一介书生,教书匠而已。”我自嘲地笑笑:“又快开学了。”

  

  “很遗憾,我当初该学习的时候没好好用功,想上学的时候又没有机会。”他轻叹一声:“不过,我爱好读书,喜欢你这样的文化人。”

  

  “牛先生才是成功人士,让人羡慕。”

  

  “哪里,历经磨难啊。”

  

  “磨难是财富。”我握紧他的手,诚恳地说;“与君一夕谈,胜读十年书。保重。”

  

  “来日方长。”他豁达地笑笑,“也许,还有机缘相见的。”

  

  住院相识,同病相怜,我俩在年龄和心理上没有距离。

  

  留了联系电话,我把一本《热爱生命》的小说集送给牛先生,然后互道平安。

  

  说实话,平常教学工作忙,早出晚归,与外界联系少。下班回到家,妻子喜欢追剧,一部一部接着看,要么与同事或姐妹相约聚会。而我不大热衷社交活动,也不爱跟时尚潮流,闲暇码字、安静读书之余,偶尔会想起牛先生的病情及他未讲完的故事。逢到节日,便会给他发条祝福短信,他亦回复问好。渐渐地,我们便以兄弟相称。

  

  年末,忽收到一邮件,从美国旧金山寄来的。打开,是一支派克钢笔,署名:秦牛。

  

  我猜到可能是谁寄来的。

  

  医院吗,怎么又去了国外?难道是去美国治病吗?

  

  念想在心底发酵,疑问若隐若现。但要等人利索方便时相约,凡事还得顺其自然。我需耐心等待。

  

  周末闲暇,爱去江边走走,漫长的河堤内外已建成现代优美的滨江公园。花草树木,参差有致。楼榭亭台,点缀其中。几座气势磅礴的大桥飞跨南北,车流穿梭。入夜,美轮美奂的音乐喷泉炫耀眼球。我有时离开繁华喧嚣,在一边静静的待着,试图找回过去的记忆,曾经的印象。十几年前,同样的地方,河堤上下,杂树茂密,芦苇丛生,堤旁分布着菜园、庄稼地以及俭朴的农舍。那时的河水丰盈澄澈,四季都在欢快地流淌。现在江水大多时间细瘦,除了气候环境变化,据说因南水北调工程,架管凿山把许多水抽到干旱的地方去了。又传,秦岭北边那座规模更大的城市,竟考虑要将山体炸开一个缺口,让长风劲吹,赶走日益严重的雾霾哩。

  

  逐渐膨胀的建筑和人口,紧张而快节奏的工作与生活,虽不乏先进的科技,精美的物质,舒适的享受,但不争的却是近些年新发病、富贵病,奇怪病层出不穷。人们为活的健康,甚至为呼吸新鲜空气,开始走出户外,走出拥挤的被污染侵袭的城市,到旷野、山林、海滨去自由呼吸,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寻求返璞归真。

  

  偶尔想到自己身上的无名肿块,说不清的原因,体质变化会不会是吃了转基因或被污染的食品造成的?或是职业影响每日坐得久,缺乏运动所致的呢?于是抽闲加入到江边锻炼的行列。去江边运动的人很多。跑步、跳舞、打球,参与健身者比比皆是。我曾请教一位坚持天天散步的名老中医,他说:人之疾病,最好防患于未然。若有害则宜早治,若自然发于身体,查明无妨碍,即如虎牙、痣疣、雀斑等,则不必杞人忧天。疑则生病。与其杯弓蛇影,倒不如淡忘,或与它们和平共处,或当作“朋友”一般善意对待。

  

  这话颇含玄机,似乎值得琢磨。

  

  想起我那位忘年交的朋友,许久没联系了,不知老兄的病情如何,近况怎样呢?

  

  我还没听完他的故事呢。

  

  心里隐约惦念着,便打电话询问牛先生的近况。他说已出院了,谢谢我还牵挂着他。再见时,已是又一年的假期。

~~未完待续~~

王利群,笔名文若白,民盟盟员,业余写作。诗歌、散文、小说见于报刊杂志及网络文学平台,作品入选多种文本。著有散文集《珍藏一段时光》,小说集《大河奔流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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